照烧icecream

十八线写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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罪孽——其一

1.

与垃圾广告无区别弹出来的,是我一位朋友的死讯。差点直接无视掉,甚至鼠标已经点在了关闭的标志上时,我突然心脏漏跳了一下。

她死了。

 

2.

我决定去参加她的葬礼——这还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幸参加葬礼。二十几年的时光中很幸运,我的家人还并没有老死或病死,因此我没有参加葬礼的经验。出门前向母亲简单的求助,她也只是告诉我尽量穿上正装。我没有西服,但也并不想特意去买,因此只好选了相对正经的衣服,但愿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的。

“谁的葬礼?”临出门前母不甚在意的问道。

“一个朋友的,”我思考了一会,这样回答:“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。”

葬礼的时间是上午,我骑车来到地铁站,把自行车锁在了站台上然后乘坐地铁。地铁在北京的地下顺畅无阻的穿梭,快速通过隧道时让周围的空气发出了嗡鸣声。今天是个周末(因此我才能抽出时间),但是地铁上的人却不见少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,形形色色的人站在我面前。与我前往同一个方向的大有人在,但我不认为会有和我一样目的地的人。他们看着手机,听着耳机里的歌,与我没有任何区别,谁也发现不了我的一位朋友去世了,而我正在赶去参加一场葬礼。当然也不会有谁对同一车厢的陌生人的去向在意。

 

认识她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,不算长也不算短,但是回想起来却是“很久以前”。我们交往了不到一年的时间,就因为各种原因散了。是我强硬的要求,她哭着被迫接受。我想她并没有接受,但当时的我无暇也根本不想顾忌。如果不是那条突然的消息,我想我并不会想起她来。

如果这个事实让她知道了大概又会不快吧,我暗自想着,幸好她已经死了。

终于我在某站下了车,稍微查看了地图选定了出口就走上了地面。外面是陌生的环境,我从来没有来过这边,一般人也不会来过。目的地距离地铁站有着不近的距离,我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,时间很是富裕。

我迈动步伐的频率并不算快,但所用时间不长,多亏了我的身高所赐。秋日凉爽的风凉浸浸的,我紧了紧披着的外衣,不曾注意周围的景色。地铁站距离殡仪馆并不算近,我走了相当一段距离才到达了我的目的地。这片空旷又陌生的土地有着清新的空气,不知是否因为这里的植物总有骨灰作为肥料的缘故。我找到接待处询问了她的葬礼所在地,被指明方向后朝着那小间房屋走去。

她的棺材被放在角落的一间小房间里,偏僻的几乎连工作人员都找不到。我终于来到了这里,看着门口几乎没有人也没有花圈,我想了想又回到了入口买了一束花。拿着它才感到略微一些安稳,就这样走了进去。房间正如外面看到的一样小,进去就能看到暗色的棺材。棺材的前方是她的照片和几个花圈,他们几乎就要把这个空间填满了。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正在跟室内寥寥无几的人说着话,看见我进来后连忙过来迎接。

“你好。”

“你好。”

他伸出手,我本以为是要握手,随后才反应过来把花束递了过去。他双手接过,朝我点了点头,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她。我略微沉吟,还是走到了棺材边上。

我许久没有见过她了,她几乎没有变模样,还是很年轻很好看。也对,我们认识也不过五六年,她再老也才二十几岁,正是青春年华。她就像睡着一样闭着眼睛,双手搭在胸前,乌黑的长发也没有改变,散落在肩膀和后背。她身材保持的很好,脖颈,手腕,脚腕都那样的纤细;黑色的衣服更显她瘦弱的身形……但是有一点不一样,她化妆了。活着的时候怎么都不会化妆也不肯学的她,在死后的日子里被人化上了浓妆。不知怎的,我突然想笑。

为了避免那不宜场合的笑我转过身不再看她,与那名接待我的男子说起了话。

“她是怎么死的?”我问。

“自杀。”他回答。

我点了点头,对于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感到意外。

“她的妈妈去年去世了,之后她就在寻死了。”

“寻死?”

对方点了点头:“她从不闯红灯的,但那后就故意往最乱的十字路口走。她说她想被杀死。”

我知道,她说过不止一次,她想被杀死。但是最后,她没能被杀死,于是只能自己杀了自己。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我感到一丝难过。

“还没有问,请问你是?”

“一个老朋友。你是?”

“我是她的丈夫。”

他的话简短而有力,给我的冲击却不小。她结婚了,她竟然结婚了,分开不过五六年,竟然就与面前的这个男人结婚了。我于是开始打量他: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,长相不好评价但绝对不算难看,脸上带着几分疲惫,想必是因为丧妻之痛。

“我爱我的太太……”一片沉默中,他突然这样说道。我茫然的点点头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没有体会过爱的人说什么也是讽刺,但是我为她感到开心。你终于找到爱你的人了,我对着那具冰冷的身体说道,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。

“一会尸体就要送去火化了,之后要等几个小时,”他向我说着流程:“要去喝一杯吗?”

“我不会喝酒。”

“是这样吗,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喝过呢。”

她也不会喝酒……我腹诽着,看着面前的男人,一丝疑惑渐渐涌上心头。

“她的遗物还有一堆没有处理,我今天就想赶回上海啊……”

“你们住在上海吗?”

“不,就我住在上海。她就在这里。”说着他用手指指地面。

我茫然了,几分钟前的那种感情消失的荡然无存,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,这就是她要的吗?我不知道,我也不会去纠结,就算是从前我也不会去问她。但是悲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无法消散,我明明不是感性的人,面对此情此景却不能感到不悲伤。

你的过去,我走后的未来,究竟都是怎样的……为何我明明离开了,你也找到了那个爱你的人,最后还是要选择被自己杀死?你究竟是被谁杀死的……

我的思绪一瞬间跑远,理智也跟着不见,回过头来那句话已经像泼出去的谁一样难以收回——

“她的遗物,可以让我来收拾照管吗?”

她的丈夫怔在原地,疑惑的看着我。随后露出的笑容像是松了口气般,那样随意。

 

3.

我没见到她的骨灰,早早地离开去取那些所谓的遗物了。她的丈夫告诉我遗物还在她原本的家里,满不在乎的给了我钥匙让我去自己收拾。

“想要的留下,其他的放着不管就可以了。”

脑海里回荡着他的那句话,总觉得不像是在交代自己亡妻的遗物;更何况一般会这样随便交给不熟悉的人吗?不能理解当时的冲动,但我也只好再一次乘在地铁上,奔向她的家。熟悉的地铁,但是这条线路我却是第一次经过。

她曾邀我去过她家,或者说试图邀请我去过。

“怎么样,做的怎么样?”

那年的圣诞节,她花了一天时间泡在厨房做出了糖霜饼干。似乎本人对于成品并不怎么满意,但还是加了滤镜拍了照片给我发了过来。她就是这么矛盾的人,有或许这是对作品的尊重。

“好看的。”

“就那么几个能看的了……毕竟照相也不能捡难看的照”

她大概是真心觉得不好看,但我却觉得已经很厉害了。说起来我总是这样,根本没有办法让她明白她真的已经足够了。

“嗯,没事。”

“什么时候来拿?”她问。

“我周三下午没课。”我看了看课表。“过去要一到两个小时。”

“那……估计不行啊,我三四节上课,总不能让你等我。”

“?”

“来都来了,不一起吃个饭吗?”

“吃饭就算了。”

真是够呛啊,我心想着。之前提过周六,但是她以饼干保质期为理由拒绝了。

“……那还是周六吧。我查了下似乎糖霜保质期蛮久的。”

“真羡慕你们这种会做饼干的人。”我于是转移了话题。

“这有什么,很简单的。你也能做呀。”

也许是那样,也许并不是。从未尝试过,也并没有想过尝试,但是就是那样说出来了。

“家里没有那些东西。”

“我家有,那下次来我家吧。”

于是她发出了那样的邀请。我本以为我的确有机会的。本来可以是普通的到朋友家里去,现在第一次去的目的却就是整理遗物,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唏嘘不已。这涌上心头的回忆让我有一瞬的呆滞,我并不是会回忆过去的人,无论好的坏的,一并随着时间流逝过滤掉了。然而此时此刻,那已经被扔掉的回忆却像荷花样自然的浮出水面。我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,按照地图上的指示,在陌生的街道上穿行,很快走进了小区。随便找位居民打听了楼号,在狭小的楼道里爬上了三层,很快我站在了那间门外。

门前摆着花圈,白色圣洁的花圈在昏暗的楼道里格外的显眼。

她死了,她真的死了,就算按门铃也不会有人跑出来开门,就算等上一辈子也无法再见到她从屋内推开门。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现实,我只好掏出钥匙开门。

屋内很干净,家具摆放的很整齐,就连鞋子还好好的摆放,告诉来者“家里有人”。如果是那样该多好,这分明就是她喜欢的小伎俩。但是如果这次,她从哪里跑出来,我一定会呵斥她玩的太大太过分了。屋子里静的出奇,只听到风在窗外猛击,多么寂静,多么可怕。她的房间虚掩着,里面的地板上还可以看到用白色粉笔画出的尸体的轮廓。她的死应该是毋庸置疑的,但是听说因为没有遗书所以还是经过了些许的调查。最后一锤定音,自杀无疑。

我推开了门,走进了她的房间,她房间的构造终于被我获悉了。木质的桌子沿墙摆放,旁边是书柜,正面则是床;床的对面是衣柜,中间放着懒人沙发和小小的矮茶几。墙是铺了小碎花墙纸的,地板也是素净的木质地板,还放着一块粉色的地毯。桌子不算整洁,但是按部就班的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厚层本;床上的被子没有叠起,反而胡乱的堆着。

这就是生活的痕迹,这就是所谓的“好像人还或者一般”的迹象……

突然,我好像看到了她躺在地上,正如白线所画一般坐着。头靠着床脚的木柱,脖子上缠着丝袜,另外一头则绑在床脚上。她颤抖着,表情却十分安稳,犹豫着,犹豫着,最后松开了手,任凭身体的重力把自己向下拉扯,任凭那脆弱的丝袜勒断她的脖子,停止她的呼吸。她死的不好看,绝对不好看,上吊的人死的都不好看。她死的不幸福,绝对不幸福,想要去死的人又有几个幸福的?

我不认为我能理解这种想法,一辈子也许都不能。她也说我还是不理解的好,就算因此我也不能理解她,还渐渐感到烦躁。

我不自觉的向后退去,很快后背抵到桌子而无路可退,手不小心碰到了鼠标。意外的举动却让电脑屏幕亮了起来,我不禁转身看去。

警方说虽然没有找到遗书,但是却在电脑上看到了类似遗言的东西。因为标题写着小说,主角也并不是本人,所以只能作为间接证据而存在。原来,那所谓的“可能遗书”就是屏幕上的这东西。

人类是丑陋的,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类都是丑陋的。他们心口不一,他们损人利己,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所有我们想象的到,想象不到的残忍的事情。这就是人类。

人类是美丽的,包括我在内的人类都有其美丽的地方。他们长相可爱,他们内心温柔,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爱的人做出好的不好的一切事情。这就是人类。

只有人类才能杀死人类

只有人类才能杀死人类……我喃喃默念着最后的那一句,那甚至没有逗号的一句,光标还在“类”字的后面不停闪烁。她写的太朦胧,我本身也不擅长解读,再者我从来都搞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。

她到底是被别人杀死的,还是被自己杀死的呢?

于是我看向了桌上的另一样物品,那是她的日记本。翻开首页就能看到写着大大的日记本几个字。我从书柜里找到了另外两本日记,不知怎的竟觉得这样就足够了,于是带着他们离开了。

奔波了一天疲惫不堪,我终于在小区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。怀抱那三本厚厚的硬皮日记本坐在车上,不知为何像偷盗了钱财宝物的小偷般心神不宁。我只好随手翻开一本,发现首页上除了标题以外,还写着一句话。

“这是我死后留给世界去了解我的,唯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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